汪曾祺的烟与寂寞与黄永玉的漫化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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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汪曾祺一篇文章的配图说起

——兼及黄永玉与章西厓的“半壁东南”

肖伊绯

汪曾祺(—)

年,是汪曾祺(—)先生的百年诞辰。至今,我还没有仔细研读过汪氏的众多作品,可身边亲友确有不少是其忠实读者。经常听到他们津津乐道,偶尔也粗略阅及一两篇极为精简的汪氏短文,确实有提神醒脑之效。不过,似乎也就仅此而已。

这样的状况之下,汪氏百年诞辰之际,于我而言,应当是没有什么资格可以动笔,来抒写一番什么读书心得与仰之弥高之类的纪念篇什的。然而,最近这几天,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在故纸堆中,翻检到一篇不多见的可能为“佚文”的汪氏文章,题作《烟与寂寞》。顿时,“考证癖”发作,极欲从这一篇刊登于年6月22日上海《东南日报》的汪氏“少作”入手,试图对汪氏青年生涯及其“文风”的形成,做一番细密考索。

可一旦查阅《汪曾祺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出版),“考证癖”顿时烟消云散。原来,《烟与寂寞》一文已收入全集,已无“佚文”之悬案了。不甘寂寞的我,又用这新版的全集来比勘那一份70余年前的旧报刊,还想看一看,这《烟与寂寞》会不会有什么录入过程中产生的差误。很遗憾,没有任何差误,百无聊赖,无话可说。

好在这原刊于《东南日报》的汪氏“少作”,还配有一幅插图,可谓“图文并茂”,这样一想,也算是聊以自慰了。于是,又仔细观赏起那幅插图来了。此图题作《捏脚》,简笔勾勒出一位“捏脚工”,给一位躺着的客人捏脚的情形。这样的插图,似乎与汪氏《烟与寂寞》一文的主题并不十分“搭调”;毕竟吸烟与捏脚,好象没什么关联。不过,转念一想,那位躺着享受“捏脚”的客人,如果也吸烟,此刻来一枝烟,恐怕也是“赛神仙”罢。所以,这幅插图,配得有意思,蛮有令人追想回味的空间。

汪文插图《捏脚》,款署“西厓素描”。恕我孤陋,一时竟没回过神来。记忆中只有一位“金西厓”,那是刻竹的名家,终是在臂搁、扇骨上微雕梅兰竹菊的风雅玩家,怎么会来画一幅素描,还画的是“捏脚”呢?这个念头一闪,我的脚尖都仿佛被捏了一下,一阵酸麻。心里一紧,得查。

汪曾祺《烟与寂寞》,配图为章西厓《捏脚》,原载年6月22日《东南日报》

果不其然,此“西厓”非彼“西厓”,不是金西厓,乃是章西厓。可以查到的个人简历大致是,章西厓(—),现代装饰画大家,年创办《刀与笔》期刊,与张乐平等编绘《星期漫画》副刊。年曾出版中国现代第一部装饰画专集《西厓装饰画集》,年作品入选《中国版画集》(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编,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年之后曾任上海文艺出版社编审,曾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版画家协会会员。故纸堆中,章氏作品时可获见,抗战胜利前后的《东南日报》《中央日报》上俱有发表,大多以讽刺时局为主题,着力体现民众疾苦与政治腐败。

遗憾的是,几经查考,没有发现章西厓与汪曾祺,有什么密切的私人交谊。《烟与寂寞》与《捏脚》,图文搭配在一起的状况,或许只是个巧合。令人略感欣喜的是,年7月15日,汪曾祺在致沈从文的一通长信中,竟提到了章西厓。(此信收入去年新出的人文版《汪曾祺全集》)

这一通长信,乃是汪曾祺受沈从文委托与黄永玉见面次日后,向其“汇报”相关情况,主体内容是对沈氏表侄、已为木刻家的黄永玉的初次印象与大略评价。信中论及黄永玉近况时,曾有一句话捎带提到过章西厓,称黄永玉“到福建集美学校教了一年书,去年冬天本想到杭州接张西厓的手编《东南日报》艺术版,张跟报馆闹翻了,没有着落,于是到上海来,‘穷’了半年”。

信中的“张西厓”,应当即是章西厓,只不过因发音相近而将“章”误作“张”了。不过,据此也可窥见,汪氏对章西厓其人应当不十分熟悉,否则也不会因音近而误写了姓氏。

据汪信可知,年冬,黄永玉原本要去杭州,接任章西厓主编的《东南日报》艺术版,因章氏“跟报馆闹翻了,没有着落,于是到上海来”。至于怎么“闹翻”的,因何“闹翻”的,汪信中没有详叙。不过,据查证,直到年底,章氏作品仍在《东南日报》的“长春”版上发表,或者竟没有“闹翻”,或者竟又“和好”了。而《东南日报》上并没有什么汪信中所称“艺术版”,只是有章氏作品长期发表的“长春版”,这可能又是注信中的一处“误称”罢。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年4月至10月期间,黄永玉的木刻画经常刊印于《东南日报》“长春版”之上,与章西厓的版头装饰画交相辉映,颇有相得益彰的意趣。虽然未能继章氏接手“长春版”,可在这个版面之上,黄氏作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是屡有出现的;可以揣想,章、黄二人的交谊,或许并未因前述汪信中所言“闹翻”事件受到影响,二人关系还是比较密切的罢。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入选《中国版画集》()的黄永玉木刻画代表作《生命的疲乏》,早在年8月3日,即已发表于在了《东南日报》“长春版”之上,只不过,当时此画题名为《卖玩具者》。显然,黄永玉的早期木刻画精品,曾以《东南日报》“长春版”为发表平台,刊布过不少。这样的状况,或可视作章、黄二人交谊延续使然,或亦可视作抗战胜利后中国木刻新生力量的“半壁东南”之体现。

黄永玉《卖玩具的人》,原载年8月3日《东南日报》

事实上,粗略观览章西厓与黄永玉的版画作品,不难发现,二人风格较为相近。仅以二人同时入选《中国版画集》的作品(章氏三幅,黄氏两幅)相比较,不难发现,传统剪纸与现代漫画相结合的元素,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意趣,融入到了二人现代版画的作品创作中。

当然,由于稍微年长,以及长期办报的缘故,章氏版画作品更富装饰性,表现力也就更为“中性化”,更适合为各类报刊作插图,以装饰和适应整个报刊版面;而黄氏版画作品更富视觉冲击性,更具表现力与浓烈感,如用作报刊插图,必得图文风格极相匹配才行,往往更适合童谣、诗歌、传说类书籍的插图。仅以汪曾祺《烟与寂寞》一文的配图为例,章氏《捏脚》就比较适宜,而在当时的黄氏作品中,则不一定能选得更适宜者。

至于章、黄二人“画风”相近的看法,可不是我一时兴起、凭空杜撰的想法,在上个世纪40年代的中国版画评论者群体中,将章、黄二人并提的说法,已有先行者。譬如,年8月30日,就在《东南日报》的“长春版”上,刊发的头条文章乃是史良黻所撰《与徐蔚南论木刻》,文章末段就明确提到,“胜利以后木刻的题材,已经是多方面的发展了,如西厓、永玉、铁华诸兄的抒情木刻画……就相当的接近为艺术而创作了”。这里提到的“抒情木刻画”,已然可以视作章、黄二人“画风”的某种概称了;而“相当的接近为艺术而创作”云云,则可以视作章、黄二人的共同艺术旨趣。

又如,年11月13日,《东南日报》第二版刊发的《木刻圈外十年琐记》一文中,就将章、黄二人作品划定在同一个层级、同一种意趣之中,称“西厓的《城里的故事》及永玉的几张民歌组图在会声中是凸出的,除了选用东方人握有的黑条子白底及中间色外,在情趣的把握上,几乎令人不可捉摸,是一种曾经苦心吸收优秀固有的东方艺术的结果,一种生长在朴实的广大群众里所得到的感情的衍化物。”

再如,年5月18日,《东南日报》的“长春版”刊发的《第三届木展观感》一文中,再次将章、黄二人作品相提并论,称“也许有些人是刚刚从章西天厓黄永玉的‘漫化作风’解脱出来的结果,每逢刻到边民生活的时候,多少不等总还带点浪漫的气息,故意把人物画得奇形怪状,以示与内地人物的不同,这或许是过渡的现象吧!至于章西厓、黄永玉的木刻,这次展出的也有不少……”

西厓自画像,原载《东南日报》

显然,这篇评论稿的作者,不太认可章、黄二人的作品风格,称其为“漫化作风”。不过,也无意间透露了同时代木刻艺术工作者受章、黄二人的影响颇巨,否则不会有什么“刚刚从章西天厓黄永玉的‘漫化作风’解脱出来”,“至于章西厓、黄永玉的木刻,这次展出的也有不少……”云云。

实在料想不到,在汪曾祺先生百年诞辰之际,因偶然获见一篇汪氏所作《烟与寂寞》,引得“考证癖”发作,发掘出这么多关涉黄永玉、章西厓的“逸事”来了。这对于平日几乎未读汪文,更对现代木刻版画方面毫无见识的我而言,实在是极大的收获了。接下来,颇有兴趣再行搜寻章、黄二人的早期史料,他们作为中国现代木刻版画的“半壁东南”,不但其生平其作品颇有研究价值,他们的画本身也确实很“好看”(对于如我辈大众而言,“好看”即是唯一价值),自然也就很有“看点”。

感谢汪曾祺的《烟与寂寞》,让早已戒烟的我,重又“不甘寂寞”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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