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刀刀
很多人只知道画家黄永玉，
却不知道他的夫人张梅溪。
不久前，张梅溪女士在香港去世，
享年98岁。
96岁的黄永玉为夫人手写了一份讣告。
讣告虽不长，
背后却是两人长达70多年的深情。
有人说，
我们最大的误解，
就是把初恋时的心跳，
错当成了永恒的爱。
对黄永玉和张梅溪来说，
初恋时的心跳，
一直在身边。
只此一人，
敌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爱了把我怎么样？
要爱就爱十万年。
01
因家境贫苦，
黄永玉初中没有读完，
12岁就外出谋生，
流落到山区的小瓷作坊做童工。
初见张梅溪时，他十八岁，
在江西一个小艺术馆，
以画画和木刻为生。
梅溪长得很美，
是那种明艳照人的美。
浓眉大眼，颇有异域风情。
梅溪出身在军官家庭，
从小就接受文学和艺术的熏陶。
这么漂亮大方、家世良好的姑娘，
自然吸引了很多追求者。
其中一个年轻人条件格外出众，
人长得很帅，在航空站工作，
知道梅溪喜欢骑马，
就经常牵着马来，
邀请她出去郊游。
妥妥的白马王子一个。
黄永玉心想，这可咋办，
别说马了，
自己连自行车都还没有呢。
但他没有放弃，
四处打听，
得知这个白马王子爱表现、爱炫耀，
梅溪不是很喜欢他。
为了打败竞争对手，
他节衣缩食，
买了一把法国小号。
远远地看到她走近，
就在楼上的窗口，
对着梅溪吹奏小号。
这个别出心裁的方法，
很快就打动了少女的芳心。
02
一天，黄永玉要去理发，
在路上看上了一块木刻板，
立马挪不开步了。
一摸口袋，只有八毛钱。
买吧，就理不成发了。
不买，又实在舍不得那块木刻板。
梅溪看出他的为难，
笑盈盈地对他说：
「两样都做吧，
你去理发，
我送你木刻板。」
很多年之后，
黄永玉还记得这个画面：
他理完发出来，
看到这个明艳的少女，
捧着木刻板在等他。
他说：「这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03
两人相爱的事情，
很快就传到了张家。
全家没有一个人同意，
都不许她和他来往：
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嫁给流浪汉呢？
父亲将女儿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你嫁给他，
没饭吃的，
在街上讨饭，
他吹号，你唱歌。」
黄永玉感到很沮丧，
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只身一人来到赣州。
在那里，
他很快找到了一份报馆的工作。
有一天，忽然接到梅溪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他，自己也来赣州了。
他听了惊喜万分。
可她没有钱怎么跑出来的呢？
原来，她以出去看戏为由，
从家里偷偷跑了出来，
还把金链子拿出来卖了，
搭了别人的货车就来了。
黄永玉马上借来一辆自行车，
骑车直奔60公里外，
去接心爱的梅溪。
骑了一天还没到，
天黑了就找一个鸡毛店住了下来。
店里没有被子，
他就用鸡毛盖在身上当被子，
只觉得全身都在被跳蚤咬……
第二天一大早，
他拍干净身上的鸡毛，
赶紧骑车赶路。
见到头发上全是鸡毛的黄永玉时，
梅溪笑得差点流出了眼泪。
两个年轻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说不完的话。
04
那么好的姑娘，
本来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
却为了他这么一个穷小子，
不顾一切地赶来了。
在那个时代，
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一旦迈出家门，
就无法回头了。
想到以后就要跟着他过苦日子了，
黄永玉不免担忧，
他问：「假如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
她说：「要看是谁了。」
他说：「那就是我了。」
她答：「好吧。」
两个人相约，从此永不分离。
这一问一答，就是一辈子。
「结婚吧，反正她不要回去了。」
黄永玉的朋友们纷纷提议，
都很支持这门婚事。
就这样，
他们在朋友的小旅馆里，
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开始了夫唱妇随的生活。
嫁给黄永玉，
是张梅溪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
此后，她一生都在支持他的决定。
后辈回忆说，
「黄叔叔无论想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招儿，
黄妈妈总是毫无保留地大力支持。」
黄永玉爱艺术，
张梅溪懂情趣。
两个灵魂有趣的人，
无论日子多么清苦，
他们总是把生活安排得有爱有趣。
他们在家养了一大堆动物，
不仅有狗，
还有猫头鹰、火鸡，
甚至还有猴子、狗熊、梅花鹿……
他们辗转在香港生活了几年。
年，黄永玉听从表叔沈从文的建议，
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科任教。
他和梅溪抱着7个月大的儿子，
从香港来到北京定居。
当他们一家子带着一大群动物，
住进美院宿舍的大杂院时，
众人都看呆了，
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更是想象不到他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女儿黄黑妮这样形容：
「我们家好比一艘载着动物的诺亚方舟，
由妈妈把舵。」
05
黄永玉身上有一股难得的孩子气。
他一住进美院的大杂院，
就成了胡同里的「孩子头儿」。
20世纪50年代，黄永玉带孩子们外出郊游
从住进美院大杂院开始，
他们的生活才算安定了下来。
一家人在北京。左起：黄黑蛮、黄黑妮、张梅溪、黄永玉
画家李苦禅之子李燕评价黄永玉：
简直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纵之才」。
说他特别会玩儿，
一辈子又会挣大钱又会神玩儿，
永远懂得发明乐趣。
虽然不是国立艺专出身，
但不论国、油、版、雕、书法、篆刻，
还是诗文，
他总是一学就会，
连自制烟斗，也可以办个大展。
他巧用原料，出奇制胜，
有专门收藏烟斗者想要出高价买走，
他一个也不卖，
完全自得其乐。
而张梅溪也是个才女。
丈夫画画、教课，
她就写散文、写童话赚稿费。
绘画水平也极高。
张梅溪绘画作品
她常在家里放唱片。
画家张仃的儿子张大伟不爱说话，
成天默默地搬个小板凳，
坐在她家窗下听唱片。
她看见后大为吃惊，
问：你听得懂吗？
孩子平静地只说了两个字：好听。
她连忙说：进来听吧。
20世纪50年代，张梅溪和大杂院的孩子们
听唱片，写童话，带大一双儿女，
日子虽然清苦，
却是他们难得的幸福时光。
06
接下来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里，
一家人被赶进一间狭小的房子，
房子紧挨隔壁的墙，光线很差。
张梅溪的身体本来就弱，
加上这一打击就病倒了。
黄永玉心急如焚，
请医生治了也不见好，
他灵机一动，
在房子墙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大窗子，
窗外是绚丽的花草，
还有明亮的太阳，
顿时满屋生辉。
在最困难的日子里，
他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
而她，也没有放弃对他的支持保护。
在他的心里，
没有什么比画画更重要。
白天在外劳作，
晚上回家半夜三更还要画。
孩子们睡了，
梅溪拉上窗帘，
在窗边守着，帮他放风。
一有风吹草动，
便立刻帮他把东西收起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到他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
她哭得泣不成声。
怕她担心，
他为她写下一首长诗，《老婆呀，不要哭》：
「一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
中年是满足的季节啊
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
我吻你
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
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的永远的美丽
因为你
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07
最苦的那段时间过去，
名利滚滚而来。
他还是她的「小黄牛」，
她还是他的唯一。
70年代他又写了一首情诗：
「这是一个隆重的秋天，
一个为十八岁少年特别开放的、
飞舞着灿烂红叶的秋天，
你，这个褐色皮肤、
大眼睛的女孩，
向我的窗户走来。
我们在孩提时代的梦中早就相识，
我们是洪荒时代，
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
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
有空了就画画哄梅溪开心：
爱了，把我怎么样？
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站也由我。
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08
那把小号，
在抗战逃难时弄丢了。
50年后，
黄永玉在香港花了近1万块钱，
重新买回一把。
他对50年前的那个女朋友说：
「想听什么？」
尽管嘴不行了，
安装了假牙，
加上年事已高，
要吹一首从头到尾的曲子，
不会是三两天的事了。
他还是像个少年一样，
一心一意地逗她开心。
黄永玉的表叔沈从文，
写过一首广为流传的诗句：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如今看来，沈从文的婚姻起起伏伏，
这首诗，用在黄永玉身上最是恰当。
他是她的初恋，
她也是他的初恋。
一场长达70多年的圆满爱情，
敢问世上有几人有幸得到？
那一句「老婆呀，不要哭」，
每每读来，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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