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是农村的木刻雕花师傅。我和他初次相遇,是在大岚山顶的东岗古村。
年冬天,应阿牛师傅的邀请,师傅带我一早从上虞下管出发,徒步经陈溪口,走潘宅、背向,黑龙潭,新宅、老宅,翻上夏家岭,直奔大岚山。
我们所带的工具油漆材料也就二三十斤重的一副担子,山高路远坎陡,尽管是隆冬季节,我也是一身大汗。
从黑龙潭起,一路上都是爬的上山路,咬紧牙关沿着陡峭、凌乱的石阶,脚高脚低,紧走慢赶,累到双腿发软。直到傍晚时候,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东岗。
在东岗村,我第一次与阿牛相遇。我是新拜的油漆匠丁师傅,阿牛学雕花也不到半年。说来也巧,阿牛说他也是丰惠人。六岁时,家里发生变故,母亲带他一起离开丰惠,投靠到了余姚乡下的舅舅那里。外地遇老乡,不熟也有三分亲,我和他很快就有了一种亲和感。
阿牛大约一米七左右的个子,没有我高,瘦削白净的脸有棱有角,鼻梁上戴着一副玳瑁框眼镜,稚气未脱的眉宇间透出一股聪韵的灵气。上身穿着一件褪了颜色的学生装,脚上穿的是一双松紧布鞋,显得干净利落。
我开玩笑地问阿牛说:“看你这副行场打扮,文气得像学生模样,怎么会叫阿牛啊?”
阿牛竟然有些腼腆,耳根发红。“我本名建军。阿牛是奶名,小时候常常生病,我妈听了别人的话,请算命先生给我取的名。说是用牛、狗、兔取名,小孩好养。”阿牛轻声向我解释。
阿牛知性、腼腆,不善交际。这天,可能因为遇上了同乡同辈人的缘故。晚上,师傅们自己有活动去了,他就去与东家说好,我和他住在一起。
阿牛虽然只是一个学习雕刻的手艺人,但是当他带我到了他住宿的房间里时,却让我开了眼界。煤油灯下,灯光所能照到的小桌子上,床上,除了一些木工工具,钻凿刨锯之外,更多的是一些介绍雕刻工艺技术的书籍和图册。《木雕精品》《木刻与版画》《人物素描》之类的木雕入门包括绘画技巧类书籍。墙角边还有一堆被雕成各种形状的零散的板头边角废料。学习钻研技术的人,我也见过,但是,像阿牛这样痴心迷醉于雕刻手艺的人,还是第一回见到。
在农村做手艺,串村入户走百家,带着这许多的书籍,就算师傅支持,工具加上书籍,挑在肩上的担子也够重了。
别看阿牛拉家常时显得憨厚、木讷。但是一提起木雕,他立刻就来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拿起自己在学习雕刻的十多公分长的长方体狮型小挂件:
“这一只挂狮,看起来简简单单,可是门道多得不得了。木雕的基本技术在这里都要用上!嘴巴里含一颗活动的圆球,你看到了吗?”他指着挂狮的嘴部说。
“就是这样一只简单的雕刻件,却用上了圆雕、透雕、线雕、阴雕和镂空雕五大技艺和所有的雕刻工具,嘴巴处拼接要求非常精细。”
阿牛说起他的雕花技艺和他的学艺感悟,一套接着一套,浪涌滔翻。我在一旁听着,佩服的不得了。心想插上两句,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阿牛抬手递给我一杯茶,又从一旁拉过来一个凳子,一把把我按在凳子上,继续说:
“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到二十岁不容易,三年徒弟四年半作,我再散散漫漫地学那么长的时间,对不起我妈,也对不起师傅。”说到这里,他的眼圈发红,声音哽咽。我连忙插话:
“你这样努力钻研技术,说不定不到一年就可出师单放了。”我敬佩他,也鼓励自己。
“是的,学习技术师傅教,书上学,自己还要‘悟’。有句老话叫‘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这样结合起来才学得快学得好。有些技术是文字和语言无法表达的,全靠自己去悟出来,大概这也是做工匠的最高境界了吧?”阿牛深有感触地说。“我听师父说这么远路,请你们来做油漆,是因为你师父理解和懂得雕花的各种刀法处理,从不出错。”他随手拿起一块浮雕花板和一张砂纸,用砂纸在花板的飞鸟上面稍微用力打磨了几下。
“你看,这只鸟身上浮雕的羽毛小线条磨掉光了,画面的美感破坏了。可是有的人就是不懂。”
“稳坐寂寞,静看繁华。”
阿牛正如美国作家塞缪尔《青春》一文里所描述的‘深沉的意志,恢弘的想象,炙热的情感’,是有一股生命的深泉在涌流。
审阅:丹桂
简评:行家看门道。文章写“匠人阿牛”潜心钻研雕刻工艺不仅用眼用手更是用心。作者刻画人物形象逼真,显然是行家里手,不仅精于工艺,还精于文字,擅于表现艺术。
终审:严景新
作者:沈若尘,实名沈荣良。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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