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艺术总是看起来很闷、很难笑?
进美术馆看展览都要一本正经假装沉思、不能随便嘻嘻哈哈?
好吧,或许对十七世纪以来在国家学院体制下发展的法国艺术家和艺评家来说,艺术的确是件很严肃的正事没错,肩负着传递知识、深化美感教育的使命与国家文化形象,确实也称不上好笑。不过你可知道,十九世纪的一群讽刺漫画家竟然胆敢拿艺术开玩笑,把高贵神圣的艺术品全画成了可笑的漫画。
放眼讽刺画的历史,其实除了一般人熟悉的政治漫画外,举凡时事、社会百态、人物、生活、宗教、文化等,几乎没有什么题材是不能拿来取笑批判的,当然也包括了艺术。
在十九世纪中叶的法国,就出现了一种类型的讽刺画,专门拿艺术寻开心,讽刺画家们不但把当时全欧洲最重要的艺坛盛事──法国官方年度沙龙展览──当作开玩笑的对象,而且还在报刊出版界掀起了一股相当持久的热潮。
这类以当年度艺术沙龙展为嘲讽对象的讽刺画,可以统称为「漫画版沙龙」或是「逗趣沙龙」。顾名思义,就像是一场纸上的模拟沙龙展,将实际展出的作品窜改为一幅幅夸张逗趣的漫画,以达到讽刺艺术作品及娱乐读者的效果。
把严肃又崇高的艺术作品,恶搞成令人发笑的讽刺画,并且作为幽默艺评文章的插图出版,这个点子曾经在年一本地下出版、品质粗糙的图文小册《马尔博罗在罗浮宫沙龙》中出现过。不过可能由于当时图像印制仍然费时费工且成本高昂,我们并未发现同时代有其它类似概念的出版物。
直到十九世纪初期,石版画与木口木刻在技术上的革新为图像印刷带来重大影响,分别在德、英两地开始流行并传入法国后,包括讽刺画报在内的各种插画报刊或大众画册的出版才在年代获得突破性的发展,有关艺术的讽刺画也开始逐渐增多。
由于七月王朝时期官方沙龙艺术展越来越受到欢迎,观众大量增加,身为《讽刺画报》与《喧闹报》创办者兼老板的菲力彭当然不会错过机会,想尽办法吸引爱好文艺的读者。他在年曾经认真表示过,想要配合沙龙展览、同时推出「漫画家们表达对作品的观点」系列,换句话说,就是以讽刺漫画的方式来「评论」作品。然而接下来因为他旗下报纸刊出的政治讽刺画引起一连串的纷争与政府审查,导致这个系列漫画的想法延迟到年才算正式实现。
年4月《喧闹报》刊出了一系列沙龙展作品的复制画,眼尖的读者赫然发现,这些号称再现最美画作的艺术复制画当中,居然夹杂了几张分明是恶搞的漫画!而且不管是构图还是人物轮廓都维妙维肖,和原作几乎有七八分像,却在细节上被动了手脚。例如一幅看似是当年沙龙展出作品《基督受诱惑:历史风景》的「复制画」中,漫画家偷偷在画面里的峭壁部份加上了几个鬼脸;还有把一幅东方情调浴女图中魅惑诱人的年轻半裸女子,丑化成一个面容苍老枯瘦、眼神阴沉、胸部下垂的老妪。
这些漫画利用谐仿手法的特性,透过构图和人物描绘的相似性,故意让观者可以辨识出所指涉的原作,再进行局部或重点式的扭曲、改造、夸张化、置换,藉由观者自己的混淆与比对,强化了漫画所要传达的荒谬和嘲讽的效果。
《喧闹报》在隔年的年又再度推出了同类型的系列讽刺画,系列名称就叫做〈年漫画版沙龙〉,由十张石版画印刷的漫画组成,和实际的沙龙展期同时,在四、五月的杂志中分期刊载。在这系列中,除了讽刺画惯用的丑化、夸大比例手法外,「时空错置」也是用来批判历史画或古代题材最常见的讽刺技巧,将画中古代场景与人物移花接木,全换成了现代服饰和配件:例如一幅讲述古代英明君主的圣经故事画作《所罗门的裁判》,到了漫画家笔下就成了现代版的法庭审判场景,本应头戴皇冠的所罗门王变身为穿黑袍的法官,宫廷侍卫成了戴眼镜的法警。
这样的改造一方面提供了趣味,同时也呼应了此画当时被批评「圣经人物的衣服太过现代感」的评论。另一张漫画则窜改了一幅大型历史画《先知耶利米》,原画中呈现的是被囚禁上铐的耶利米听见天使指示,预告耶路撒冷城的毁灭,弟子伏在先知脚边抄下预言;漫画家却充满想像力地利用构图问题,将圣经主题画作改成了一张名为《修脚师傅》的讽刺画:先知成了脚痛的老舞者,跪在床边的弟子变成替他除脚茧的修脚师傅!
漫画版沙龙系列在当时大受欢迎,此后成为《喧闹报》长达三十多年不可或缺的专栏。年后由讽刺画家卡姆主笔,并且改采用木口木刻的小图拼盘形式,成为名符其实的纸上沙龙展,只不过展品全都由诙谐好笑的谐仿漫画组成。这类讽刺画出版的数量持续增加,在第二帝国时期发展到高峰,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各种不同的载体上,有独立出版的便宜小册子、也有印刷精美的图文集,各家画报为了抢读者,纷纷推出自家的「漫画版沙龙」。
十九世纪许多著名的讽刺画家都曾经绘制过同类图像,如贝尔塔、纳达尔、吉尔等人,盛况直至年代官方沙龙展制度式微才稍减。即使到二十世纪初期,我们仍然可以在多家画报上找到不少嘲讽野兽派或立体派等前卫艺术流派的谐仿讽刺画。
除了达到娱乐大众的目的之外,漫画版沙龙某种程度上其实也具有和艺评相近的功能,反映了社会舆论对于当代艺术作品的观点。讽刺画家尖锐嘲讽保守的学院派主流画家,也没有放过任何有争议的创新风格作品。像是曾在十九世纪中叶引发艺术界哗然、遭众艺评家猛烈围攻的库尔贝和马内,他们的作品都曾是讽刺画家挖苦的对象。
以描绘乡村农工劳动者等社会写实题材成名的库尔贝,在年沙龙展出的《浴女》(下图左)大大颠覆了古典美学,吓坏了所有自称爱好文艺的观众,也随即成为各种漫画版沙龙的热门主题,尽可能夸张画中农妇的肥胖、丑怪和粗俗。同样是要向代表古典传统的理想化美型裸女图抛出战帖,马内在年展出《奥林匹亚》中的大胆女性,也被讽刺画家丑化成体臭薰人、面目可憎的大脚婆(下图右)!
漫画版沙龙以谐仿的手法嘲讽艺术,为十九世纪法国艺术史研究提供了一个既有趣又敏锐的视角。将艺术作品漫画化,把美的画成丑的,高贵贬为低俗,严肃也变为可笑,这种以搞笑为借口而对艺术加以去神圣化的现象,其实也暗示了艺术传统的菁英性格开始受到质疑,体现了大众观点如何参与作品的社会评价。
当时曾有艺评家担心这种到处流传的讽刺漫画过于轻浮,会扭曲人们对作品的「正确」认识,有损艺术的高尚;不过从现在看来,这种充满恶趣味的滑稽图像,不但是法国讽刺画发展史上的一个特色,也是帮助我们能够完整观察十九世纪法国艺术与艺评发展的重要史料及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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