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寒葱沟伐木场,又陷入惶惑不安中——何二顺的一条腿将要锯掉!这话儿,马立生宣布三天了,要家长和林业局领导在手术字据上画押。可是,要何贵吐口,除非公鸡下蛋驴长角,要鲍廷发吐口,那好比摘了他的心肝肺。局里的头儿倒不一样:兰文涛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他想看严尚清的调理;孙洪德推说自个儿没主见,躲着闪着;于永年把劲儿做在鲍廷发身上,长吁短叹地劝说何贵还是舍了二顺的腿,保住二顺的命,诱着何贵在鲍廷发身上结仇口。而严尚清,则面临泰山压顶之势,他咬紧牙关不点头,二顺的腿就锯不得。截肢手术虽然没做,那条伤腿还连在二顺发烧的身子上。然而,肿得厉害了,皮儿发亮,指头一碰,都能冒出水来。这是马立生停止了治疗的缘故。马立生声言:再拖下去,会出败血症状,他不敢保证何二顺的生命安全了。何去何从,处在刻不容缓的状态。这个消息,像一个可怕的阎王勾子,把寒葱沟伐木场的人心给勾到不着天不着地的半空里,束手无措地等待命运的裁决。意外的变故,总是去提弄心地纯朴的人。鲍大嫂在过度的焦躁和忧虑之后,精神不正常地冷漠起来。她不声不响,手上干着活儿,心里想别的,不是把米倒进菜锅里,便是把盐撒进了米汤里。“大娘,你闲着吧!”冬青看出鲍大嫂走神儿。鲍大嫂不言声地望望冬青。从那神情上看,像是她啥都想得开。其实,鲍大嫂背地掉过几回泪了,有怨,有怜。甚至还拿劈柴柈子在鲍冲脊梁上狠狠地打了五六下,亏着鲍冲不吭声,咬牙挨着,不然,她会更伤心。事到如今,她顾不得替自家想,她只可怜二顺。万一那孩子的腿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办?说不上媳妇,干不得活儿,怎么得了?他成了个废人,姓鲍的一家人可就对不起人啦!寒葱沟的人,谁不惦挂着这件事儿啊!捱着时辰巴望着有个好结局。鲍廷发回了一趟伐木场子,战老大又去了一趟棒棰川镇,带给大伙儿一线希望:省里卫生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就要来了。等啊,盼啊,一天里也没个音信。傍下晌,鲍闯忍不住,偷着跑了一趟城,探回来的却是个不幸的消息:土匪把下河口的小铁道给扒了老长一段。省卫生学校的人被隔在半道上了。县里头派爬犁去接,没接来,因为省卫生学校领队的见山里不太平,害怕了,跑到下河口往省里头打电话,要求回去。这么一个消息,把寒葱沟的人们的一线希望也给破灭了。鲍大嫂骂二儿子鲍闯是个丧门星,竟带不来个宽心信儿。任妈骂去吧!鲍闯悄默声儿地把苦涩的泪水用舌头舐进嘴里;他跟二顺,打小一个被窝甲头滚,睡梦里还伸胳膊撩腿耍把式。有时候,二顺的脚丫子踢疼了鲍闯的腰,两个半夜也会跳起来,赤条条地滚成一个团儿摔起跤来……鲍大嫂没心肠去体谅孩子了,骂完了鲍闯,把冬青也打发了,自个儿回到她那冷清清的家里,两眼对着油灯发直……冬青长了颗疼人的心。这两天,她为弟弟二顺上了火,嘴唇儿起了泡,嗓子肿得喝水都不顺了。可她收拾完厨房的活儿,还是往鲍廷发家的那小房儿走去了。三天没断捻儿的大雪,把小房儿掩埋得只剩下个尖尖的房脊了。房脊上插着二顺给用木头条儿做的风翅轮儿,轻巧得很,略微有点风儿,它就转个不停。这时辰,虽说看不见它,可挺远就能听见它还在哗哗哗地转着。雪下得足能齐腰。通鲍家的道儿,鲍冲清理出来了,小道两边的雪随之高起来,大约可以齐肩。冬青在白雪夹道里来到鲍家房檐下,站在白天的檐流水又给延长了的冰溜子下边,不敢冒懵儿地进去,怕使的鲍大娘生气。暗淡的油灯光透过不规整的木条窗户棂儿,把鲍大嫂的身影映在用豆油刷过的(为防水浸)窗户纸上,看得出她在做针线。冬青知道,她这是在接着给小子们做袄,或许正做的是二顺的那件呢!冬青真想进屋去帮她,就怕扰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在窗外,冬青迟疑犹豫了老大的工夫,听见房顶那不通人情的风翅轮儿无忧无虑的响声,别提她有多心烦。想来想去,还是让她的鲍大娘清静清静吧!冬青顺着白雪堆成的夹道退了回来,顺着一排工棚子后墙,去她住的那个小马架房儿。工棚里的工友也都没歇息,大声小气的吵嚷声,穿过木刻楞的墙皮,传到雪片纷飞的外头,说的也是何二顺的事,七嘴八舌地把罪过都归到鲍冲身上。冬青不由自主地发了愣。那为她最喜爱的小弟弟二顺悬到喉咙的心,又加了鲍冲的份量。光是二顺的命运,她已是吃不消了。二顺真有了个万一,鲍冲可怎么往前过日子?她因鲍冲跟她爹何贵闹口角,不满意过,到了这工夫,她自己个也不知为啥,反可怜起鲍冲来。因为鲍冲干活儿出众?因为鲍冲教她识字?还是因为鲍冲人稳重心眼好?都不是。到这会儿,她才真正发觉,她在不知不觉中是爱上了他……冬青在为自个儿所爱的人承受着谴责。不管她爱听不爱听,那工棚子里传出的尖刻言语,照旧继续着。人家的谴责是应当应份的,她替鲍冲承受这谴责,似乎也是应当应份的。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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