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川,你好艺术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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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年龄有种仪式感依赖,到了某个年龄,就需要一种方式做见证。陈琦给自己的仪式感就是“巨川”这个字的启用,这也是他年后作品的署名。陈琦以水印木刻扬名艺术界,并为这一古老的艺术门类建立了一套当代范式。“巨川”这个展览在陈琦看来既不是新作发布,也不是回顾,而是他对生命感悟的一次小结。

01

感性在前,理性在后

早在年,陈琦就想好了进入耳顺之年时要以“巨川”为字。这个字第一次进入他的视野,是在年写博士论文时看到彩色套印的《巨川舟楫图》,一叶小舟行走在气势磅礴的大河之中,就像一个孤勇者,独自承载着光明和希望。如果说彼时让陈琦震惊的是作品的意境和工艺,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年,似乎预示他的艺术之路孤独且坚毅。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4月8日至6月4日,陈琦个展“陈琦·巨川”在亚洲艺术中心(北京)展出,这是“巨川”首次公开亮相。第三进展厅被设计成一个“暗空间”,1.24米长、斤重、铜胎掐丝珐琅工艺制作的《巨川》“匍匐”在1.8米的高台之上,威而不怒,亲而不犯。

黑色的躯体上布满陈琦“时间简谱”系列中的标志性符号,在一束光的照射下,这些符号仿佛流动了起来,巨川可以随时跃入众人之中。与《巨川》相伴的,正是年起让陈琦名声大噪,且持续在生发的“时间简谱”系列作品。

《观象No.1》

xx30cmx4纸雕装置

《巨川》

x60x40cm铜胎掐丝珐琅

《巨川》的原型来自龙子蚣蝮,蚣蝮又名镇水兽,传说可以一口气吸干三江。水印木刻这一艺术门类就是由历史中无数的涓涓细流汇聚成海,将作品命名为《巨川》,既是自身的映射,也是延续艺术家持续20年的对“水”的偏爱。

在陈琦看来,水与中国哲学息息相关。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富矿,更是一种内心的召唤。年至今,以“水”系列为起点,陈琦创作了几十件与水相关的作品。可以在一个母题中源源不断地创作20年,这是对艺术家创造力和技术能力的巨大考验。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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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

图心:.5x89cmx6;图纸:x89cmx6

水印木刻版画

从雨水打在水面泛起的细密的涟漪,到汹涌且雄浑的海面,陈琦对水的物象处理简化到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却又在水的内部形成极其精微的结构,疏密有致、动静互衬,这不仅需要强大的技术功底,还需要对物象细微观察,最终共同构建一个理性又浪漫的视觉体系。

理性,这是陈琦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在近两米宽喷湿的宣纸上,要将一米多长的细直线套印得分毫不差,能够达到这样的严谨和精准,正是陈琦的独家秘笈,一把在当代打开中国传统的钥匙。年之前,他的工作室是不对外开放的,颇有保护“知识产权”的意味。

前言《那一年》在展厅入口处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在这种神秘的氛围下,陈琦的理性色彩似乎又加重了几分。此次展览不仅是巨川的首次亮相,同时也是陈琦第一次主动将感性的一面展现给公众。他所写的前言《那一年》的最初版本中,第一句很“诱人”:“那一年,我的舌尖轻抵你的香唇。”

《那一年》所描写的是陈琦自初中美术班起,与艺术相遇相知的奇妙体验。思考再三这句最终还是删掉了,为此陈琦给出一个让人意外的答案:“是否把真实的内心呈现给世人,感性是否有利于一个艺术家,我是不确定的,怕不学术,而且我很害羞。”

《际点》

44.5x80.5x3cm构树皮、纸雕装置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合璧》

直径40cm;厚度2.5cm玉石

别人眼中异常理性的陈琦,其实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在艺术这道窄门,尤其是水印木刻这道更窄的门里,坚守了40余年。他自认自己并不理性,只是喜欢实验,经常是感性挖掘在前,理性输出在后。感性牵动了艺术家的敏锐与感悟力,理性调动了画面的秩序与表达。

在《那一年》中,可以看到陈琦理性外衣之下的情感底色。陕北荒原、西夏王陵坟冢、蔚山古民居、吴哥窟、金字塔、瓦拉拉西……《那一年》串起陈琦的行记,同样记录了“我由儿子变为父亲”“父亲在我臂弯中逝去”的情感瞬间,以及之后偶然体味到的“柔软的力量”。

《自然史》

61x51.5x5cm手制书装置

由此也理解了如此高产且多元的陈琦,如何围绕时间和生命主轴,开展包括版画、手工书、雕塑、装置、新媒体等多种媒介的创作。所有的媒介和形态,都是陈琦思维表达的“道具”,在原有的版画线索之上,艺术家将各种偶然萦绕其中。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时间简谱·粉黛》

33.5x26x6.5cm不锈钢

《圆融No.1》

89xcm水印木刻版画

例如,翻阅古籍时发现虫洞,“时间简谱”系列由此而生;去大觉寺看到放生池内细雨引发的涟漪,由此产生了《圆融》。所有的符号,例如云、水、火纹以及装置中的光,都是可以流动的、活化的,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感悟与表达。

“人不是机器,也不是AI,正是因为人有情感,创作才会有意思。”陈琦说。正是因为身体内隐藏的“柔软的力量”,艺术创作才能无比充盈。如果说耳顺之年最大的变化,就是一个更愿意展现感性一面的艺术家巨川的诞生。

02

新的范式,大而精微

从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时间简谱——陈琦艺术展”到年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国家馆主题展“Re-睿”,再到年湖北美术馆“

武汉·无去来处:陈琦”,他将水印木刻艺术推向新的高度。

水印木刻版画作品

装置作品

手制书系列

齐凤阁评价:“陈琦是中国水印木刻的杰出代表,是著述迭出的学者型画家,其代表作既标高了水印木刻的水准,也刷新了水印木刻的面貌。”陈琦将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水印木刻引入当代的技术与审美范式,通过数码、激光雕刻等科技的运用,实现了传统的当代再造。

年是改革开放后受到西方思想冲击最猛烈的一年,那一年陈琦进入南京艺术学院读书。经过激烈的前卫艺术体验,以及版画系的媒介实验后,他猛然发现艺术表达需要与地域和历史紧密相连,曾经没有好好听的水印木刻课程是他真正想寻找的根。

《夏日黄昏》

48×48cm水印木刻版画

在年的代表作《夏日黄昏》中,已经可以看到陈琦在融合传统技巧与当代审美的同时,大胆进行了创新。年毕业留校之前,他已经在“三版”中渐渐梳理出了一条明显的个人倾向——淡化中国20世纪新兴木刻的视觉主题和知觉方式,在当代再造中国古典版画艺术传统。

早在年他便获得第七届全国美展铜奖,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陈琦水印版画第一回展”,年参加了“神奈川国际版画艺术节”。

有趣的是,版画在艺术领域的式微,反而激发了陈琦的创作热情。在一篇总结自己版画教育和创作经验的文章里,陈琦这样写道:“传统是一条沿着时间坐标向前奔腾的河流,我们在哪个时段存在便是在哪个时代创造传统。”

《荷之连作十六》

×64cm水印木刻版画

《不确定的真实No.5》

xcm水印木刻版画

陈琦一直在强调传统的当代再造,他用毕生精力,以自己的方式,书写了传统水印木刻在当代的历史。

在陈琦不断向前推进的艺术语言中,他以进阶式样的思考脉络,通过创作解决问题。表达-技术-表达,在这样的往复中,一步步完成传统水印木刻的当代转化。

1.精微的表达(-);2.技术演进的历程之二,经济便利的一版多色与分版设计(-);3.技术演进的历程之三,传统饾版技术的革新与质感表现(-);4.技术演进的历程之四,尺幅的拓展与水印木刻表现力的极限探求(-);5.技术演进的历程之五,数字技术与手工艺的无缝对接(-);6.技术演进的历程之六,版的媒介性思考与独幅版的实验(-)。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万物》

图心:x.5cm;图纸:xcm

水印木刻版画

陈琦作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巨大的尺幅。目前最大的作品《生成与弥散》长达44米。正是因为尺幅的巨大,很容易让人忽略更多“内功”。

“精微的表达”一直是陈琦创作的根基。大而精微,才有资格谈大。大意味着艺术家有着足够的能量驾驭作品,他对水与版之间的关系,就像计算机一样精密、准确。例如《万物》中缠绕的线,既可保证大尺幅的秩序和结构,又可在每个厘米间看到墨的精妙。运墨而五色具,陈琦的版画作品早已超出这一色彩范式。

从年奠定陈琦独特艺术个性的“明式家具”系列起,他构建了一个只有墨色的世界,东方精神成为作品的气质。当艺术界在年代将视角从冷峻批判转向对东方艺术的热捧的时候,陈琦早已走在前面。作为向西方看滚滚洪流中回头看的人之一,他既是弄潮者,又是推动者。

《梦蝶之一》

80×58cm水印木刻版画

《阐释存在》

73×83cm水印木刻版画

年毕业创作的旅行中,陈琦循着黄公望的足迹,在富春江、在园林中发现中国古代山水与造物之美,自此便确立了东方精神这一语境。创作有了方向,就会充满意义。由此也解答了他将作品做那么大的原因:“为了表现中国古典器物之美,把语境从西方拉回中国传统轨道,只有做得很细致、很写实,才能体会其中之美。以往要含蓄,现在要有冲击力,要创作有标志性的表达方式。”

为了实现这种表达,电脑渐渐成为陈琦创作时不可或缺的工具。传统水印木刻在当代,无论是尺幅还是表现力,都有着自身的局限性,新技术就是补上这个短板的关键。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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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观》

图心:x87cmx4;图纸:x87cmx4

水印木刻版画

恰如《那一年》中形容“我们的相遇不是巧合而是命中的必然”。陈琦从90年代开始使用涤纶薄膜美工刀,让作品有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与精准呈现;年让计算机介入创作,他一直走在时代的前沿。

“用电脑来创作,一开始我是拒绝的,觉得艺术经过手才有温度。直到年左右,当图像无比复杂时,必须要用电脑了。”陈琦说。

《圆融No.2》

图心:xcmx4;图纸:xcmx4

水印木刻版画

《圆融No.3》

图心:.5x99.5cmx4;图纸:x99.5cmx4

水印木刻版画

《圆融No.3》

始于年的“佛印”系列,动辄1.8米的水印木刻,复杂的构成以及尺幅的排布,并非人力可以轻易完成。年创作的《佛印》达到7.2米,一时突破了常规印象中水印木刻的尺幅边界。

恰是有了这样的实践,陈琦突然意识到,媒介是人的肢体的延伸,鼠标就是他的手指,谁操作就有谁的品格和性格。这正是《连线》杂志创始主编凯文·凯利提及的艺术家需要成为“半人码”,人的头脑、科技的力量。这也是新时代艺术家的典型特征,让传统与时代紧紧相拥。

《玲珑塔》

55×74cm水印木刻版画

殷双喜认为陈琦艺术中存在着“三度空间”:“表现的高度,技术的难度,思考的深度。”在新技术下,陈琦也没有放弃对传统的深化。在作品《玲珑塔》中,塔的形状采用传统水印木刻的拱花技术完成,在技术水准上堪称一流。

陈琦早在20世纪末就表示过:“建立一套崭新的现代水印木刻技术系统是我必须解决的问题。”正是在传统技术与当代科技的融合中,陈琦完成了水印木刻的当代转换。现如今,他已经为后人建立了一个标尺,让这一常坐冷板凳的门类,脱离原本中国画语言范式、线条、形式,形成独立的特征和品格,成为独一无二的印痕艺术。

03

回到水墨,新的开始

范迪安称陈琦的艺术是“多棱镜式的丰富世界”。在将触觉、听觉、现场、行动与身体交互等知觉因素引入版画后,年陈琦却突然回到了水墨创作。

《夏花》

.8x.8cm(.8x.6cmx3)

纸本水墨

《秋叶》

.5x.2cm(.5x.4cmx3)

纸本水墨

《秋叶》(局部)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刚进入南京艺术学院读书时,陈琦学的就是中国画。年工作室搬迁,看着那一大堆做水印木刻的版画纸,他便动了画水墨的念头。“水印木刻的工作是严谨的,而水墨是感性的,画水墨很像在一个水库把闸门拉开,可以酣畅淋漓。积蓄了三四十年的情感表达都在这里面了。”

本次展出的水墨作品中盛开的百合与凋敝的荷叶,它们代表着真与幻、枯与荣。在陈琦凝练的这两组词中,包含了生命的如梦似幻与生生不息。生命的过程或许是苦涩的,但是却有每个人的不同质感。

“陈琦·巨川”展览现场,亚洲艺术中心(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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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

x.5cm(x.5cmx7)

纸本水墨

年沈勤与陈琦的联展“片石山房”中,首次展出水墨作品——11米长的《片石山房》。为了年的展览,亚洲艺术中心邀请韩国建筑师郑东贤做空间设计,光搭建就用了半个月时间。此次为了展览“巨川”,展厅复原成白盒子空间,此次展出的水墨作品《北冥》也是逾10.6米的巨作。

在陈琦看来,版画的画面组织、分层、内生结构与水墨不同,不过,水墨和版画的精神是一样的。艺术家的经历、思维、工作方式都会对创作产生影响。多年不画水墨,版画经验深深影响着他的水墨创作。

《北冥》(局部)

丰富、缜密、独立,这成为陈琦水墨语言的标识。注重构建画面上整体的、宏阔的景象,又把水墨的笔性和墨法发挥得恣意随性,在水墨肌理上与水印木刻、光影装置达成和谐统一,进而进入艺术家最舒服、最自然的状态。

重拾水墨,陈琦视其为回归。年的油画《我眼中的我自己》中,他披着长发,身穿一件大红色的上衣,眼神中透露着桀骜。这样的眼神现在也经常出现,只是多了沉稳与内敛。

《我眼中的我自己》

50x55cm布面油画

作为艺术家,必须要有着这样的特质,坚信自己的学术直觉和感悟力。也只有这样的桀骜,才能让陈琦在传统中趟出一条小路,并勇敢地走下去。

李宜霖在去工作室为展览挑选作品时,恰巧拍到了一张陈琦与《巨川》对视的图片。照片中的陈琦,眼神中透着喜悦与坚定。年,巨川对巨川。

陈琦与《巨川》

文字|顾博

图片|亚洲艺术中心、陈琦、艺术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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