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鲁迅丨大陆新村9号的日子

                            

忆鲁迅丨大陆新村9号的日子原创复旦青年复旦青年

青年副刊为《复旦青年》学术思想中心出品:共分为思纬、读书、天下、艺林、同文、诗艺、灯下、专栏八个栏目,与你探讨历史、时事、艺术等话题。

集思于萃,纵横经纬。思纬通过对问题本质的思考和剖析,追求贯穿于人类社会发展之中的真善美,以学术门内的事物与普罗大众共享。

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鲁迅《无声的中国》

复旦青年记者朱浩星主笔

复旦青年记者朱浩星谢萌欣报道

复旦青年记者段旭昶编辑

▲年5月1日,鲁迅在上海。身着毛衣为许广平所织,这张照片里的他眼神温煦

提携

年春天,山阴路大陆新村9号。隔着一扇铁门,桃树和紫荆长得甚好,雨后蛙声大作,如在乡间,鲁迅一家正从景云里搬到这里。

从正门进,左手边摆着一台留声机,这是鲁迅委托内山书店的店员为海婴所购,右侧柜子里收藏着瞿秋白夫妇赠给海婴的玩具。往来的青年若为躲避跟踪,从天井进入,进屋就是客厅;若是来家中做客,留饭就在客厅的大桌坐下,鲁迅喝尽一两杯酒,便说“盛饭哉”!

▲山阴路大陆新村9号,鲁迅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三年多的时光

年6月,萧红和萧军乔装打扮,离开日占哈尔滨,来到青岛。在青岛,萧军完成了《八月的乡村》,萧红则着手写《生死场》。稿件完成后,他们对自己的创作并不自信,也曾向朋友们倾诉过烦恼:“文章要表达的主题积极性与当前革命文学运动的主流是否合拍?”在朋友建议下,他们决定向鲁迅写信请教。

萧军忐忑地寄出了第一封信。他既不知能否寄到,也不知鲁迅先生看了是否会回复。但出乎意料,很快,他们便收到了鲁迅的回信:

萧军先生:

给我的信是收到的。……不必问现在要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现在需要的是斗争的文学,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斗争的。就是写咖啡馆跳舞场吧,少爷们与革命者的作品,也不会一样。

鲁迅

十月九日

鲁迅还答应给萧军看稿子:

我可以看一看的,但恐怕没功夫和本领来批评。稿可寄“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转、周豫才收”。

收到鲁迅先生的回信,萧军和萧红激动至极,他们把信带在身边,读了又读,又给朋友一再传看。同年十月底,因为白色恐怖,他们带上朋友援助的四十元路费,坐船从青岛来到上海。刚至,他们便立即给鲁迅写信,希望能够前往拜访。

鲁迅没有立即答应。一来因为他正病着;二来由于前往拜访的青年中,虽不乏一身正气之辈,但混在其中擅长放冷箭的也不少。经过一个月的书信往来,鲁迅先生逐渐了解这两位青年的热枕,便约二萧在家中见面。萧军带来《八月的乡村》手稿交给鲁迅,鲁迅先生逐字核对,介绍二萧在杂志上发文,为《八月的乡村》和《生死场》作序。

后来许广平告诉萧军:

你们的原稿确是曾使鲁迅先生吃过苦头。因为那原稿,是用日本制的薄棉纸,而且是用复写纸写的,字迹又小又密,周先生又要在夜间的灯光下来看,因此在原稿纸上必须垫上一张白纸才能够看得较清楚些……他一面看着稿,一面自己慨叹着说:“哎,眼睛不成了!”

眼睛不成的鲁迅,依然经常读着四面八方青年的来信,直至深夜。

守护

一个礼拜六晚上,鲁迅邀请周建人一家和青年们吃饭,饭桌摆在二楼的卧室兼书房里。桌子边坐着一个很瘦很高的穿着中国小背心的人,在饭桌上让酒,谈《伪自由书》和《二心集》。

鲁迅向萧红介绍说:“这是位同乡,是商人。”

这位“商人”就是冯雪峰。“商人”未必是假,但这样说是为了掩护其中共地下党身份。

在冯雪峰的影响下,鲁迅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越来越清晰。他将方志敏的信委托给冯雪峰转交中央,许多失去组织联系的党员的信件也由鲁迅转交。冯雪峰回到中央苏区,与毛泽东彻夜长谈鲁迅,毛泽东说:“我的心与鲁迅是相通的”。

《八月的乡村》出版以后,狄克(张春桥)撰文,假借“有人”之口批评道:

有人这样对我说:“田军不该早早地从东北回来”,就是由于他感觉到田军还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如果再丰富了自己以后,这部作品当更好。技巧上,内容上,都有许多问题在。

为此,鲁迅写了一篇《三月的租界》予以反击:

他们的回“祖国”,如果是做随员,当然没有人会说话,如果是剿匪,那当然更没有人会说话,但他们竟不过来出版了《八月的乡村》。这就和文坛发生了关系。那么,且慢“从冻结里蠕活过来”罢……假如“有人”说,高尔基不该早早不做码头脚夫,否则,他的作品当更好;吉须不该早早逃亡外国,如果坐在希忒拉的集中营里,他将来的报告文学当更有希望。倘使有谁去争论,那么,这人一定是低能儿。然而在三月的租界上,却还有说几句话的必要,因为我们还不到十分“丰富了自己”,免于来做低能儿的幸福的时期。

面对一些人给巴金扣上的“安那其”“托派”的帽子,鲁迅毫不客气地说:

我和他们,是新近才认识的,都由于文学工作上的关系,虽然还不能称为至交,但已可以说是朋友。不能提出真凭实据,而任意诬我的朋友为“内奸”,为“卑劣”者,我是要加以辩正的,这不仅是我的交友的道义,也是看人看事的结果。

年初,瞿秋白被捕。两年前,瞿秋白离开上海去中央苏区之前,曾来到鲁迅家中彻夜长谈,还给海婴带了玩具,说“留个纪念,让小孩大起来知道有个何先生(“何先生”是瞿秋白住在鲁迅家时鲁迅家人对他的称呼)。”鲁迅把卧室让给瞿秋白夫妇,自己睡地铺,以为这样方能稍尽友谊于万一。他收到瞿秋白狱中写来的化名信,一夜未眠,立即设法营救,等瞿秋白在狱中暴露身份后,公开营救已不可行,他找到蔡元培,希望走国民党上层人物路线,未果便传来了秋白在罗汉岭就义的消息。

服务

年,鲁迅健康状况已经让人担忧。春天的时候,史沫特莱和宋庆龄邀请一位美国肺病医师为鲁迅看病,医师讲:要是病人是欧洲人,那么五年前已经死掉了。史沫特莱听罢潸然泪下。

病势稍稍缓和,鲁迅就着手校对秋白的遗稿《海上述林》,几十万字的校样要看三遍。有时印刷局的校员觉得错误的地方随手改动而不查对原稿,都得靠他一一改正,而印刷送来的校样总是十页八页,所以他不断地被这校样催索着。

萧红去拜访他,鲁迅先生温和地说:

看吧,一边陪着你们谈话,一边看校样,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

有的时候也说:

几个字了……请坐一坐……

11月初,鲁迅和宋庆龄同去参加苏联领事馆“庆祝十月革命十八周年”招待会,会后宋庆龄劝说他去克里米亚疗养,一应费用和手续都由她承担办理。此后茅盾和史沫特莱轮番劝说,连许广平都以为一定能成行了,在家织毛衣、帽子,做远行的准备,但鲁迅最终没有去。

他在致李秉中的信中说:

时亦有意,去此危邦,而眷念旧乡,仍不能绝裾径去,野人怀土,小草恋山,亦可哀也。……我又有眷属在沪,并一婴儿,相依为命,离则两伤。

▲年4月20日,鲁迅与冯雪峰一家

进入年,鲁迅先生的肺病日趋严重。3月,须藤医生诊治时发现他胸部积水,肺部几个地方发黑,说“鲁迅先生必得休息”。可是他不但没有休息,脑子考虑的却更多了:除了校对《海上述林》,还要翻译《死魂灵》的下部,印珂勒惠支的版画。

鲁迅先生在《死》中写到:

从去年起,每当病后休养,躺在藤躺椅上,每不免想到体力恢复后应该动手的事情:做什么文章,翻译或印行什么书籍。想定之后,就结束道:就是这样罢——但要赶快做。这“要赶快做”的想头,是为先前所没有的,就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记得了自己的年龄,却从来没有直接的想到“死”。

10月2日,《海上述林》上卷印成,鲁迅感慨不已:

曾见样本,颇好,倘其(瞿秋白)生存,见之当亦高兴。而今竟以归土,哀者。

他买了肉松、巧克力和十几条半毛半线的围巾,和两本《海上述林》一起,委托冯雪峰带给陕北的中共中央。

10月9日,鲁迅去上海八仙桥参加第二回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照片里的鲁迅显得瘦削,夹着一支烟坐在藤椅上,笑着,微微前倾,青年们围成一圈,把自己的木刻作品拿到先生面前请他评论。

▲年10月9日,在第二回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上与青年们交谈

10月15日,鲁迅在信中说:

现实”中的论文,原是属于“难懂”这一类的。但译这种文章,能如史铁儿(即瞿秋白的笔名)之清楚者,中国尚无第二人。

他又在想念瞿秋白了。

10月16日,鲁迅整理好的《死魂灵》译稿在《译文》杂志上发表。许广平回忆到:

等到翻译得以告一段落了的晚上,他抱着做下了一件如心的事之后似的,轻松地叹一口气说:“休息一下罢!”

17日,鲁迅病又发了,还是气喘。

18日,终日喘着。

19日,人虚弱到极点。凌晨5点25分,往常结束工作的时间,先生与世长辞。萧军闻讯赶到,抱着先生的腿失声恸哭。上午,巴金应几日前的约定第一次来到先生家里,却看见悼念的人群,泪水模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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