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读后感,大概是夹杂着书对人的触动和自发思考在内,思想从被动输入到自行发酵的产物。文字传递给人时,理解和情绪反馈多发生在读书过程中,读完以后能启发读者去思考,那便是这本书更大的魅力了。《呐喊》文集自然是极具文学性的佳作,这次在书店遇见带有木刻插画版,随手拿来再次品读。虽然有些篇幅在课文中读过,但大半早已还给了老师,况且当时体会到的也只是滑稽和童趣。
不知下次再翻这本是何年何月,又是尝了何等生活滋味后的品读,会有何感。暂且不为那么远考虑了,就当下这次,感悟仅两点:木刻之力、声音之美。
1.木刻之力
《呐喊》文集和木刻画结合起来,就已经合适不过了。鲁迅先生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批判文学的巨匠,文笔之犀利不亚于木刻画的刀锋。或许先生从木刻画中也曾得了一些启发,镌刻的人物表情、举止言行才那么跃然纸上,在描绘故事环境时寥寥几笔便已勾勒出时代舞台的大背景。他的文字仿佛一把柳叶刀将封建社会底层百姓的生活划开,一点点解碎了让你看个够,扣上书眼前一幅幅画面滑过,孔乙己的难为情、阿Q的自我胜利眼神、单四嫂无助的眼睛、赵太爷又凶又怯的脸、闰土脖颈上的银项圈、车夫远去的身影、九斤老太喋喋不休的嘴唇、黑夜田地里偷罗汉豆的小孩们。。。。。已经分不清插图的木版画是刘岘先生的刀刻的,还是鲁迅先生的笔刻的了。这些画面定格了,但任何时候翻开又都能再活一遍。
木刻画是带有民间气息的一门艺术,除了线条的强硬给人带来的刚健、鲜明,还有黑白比例填充的压抑感。因为是民间的艺术,接地气是十足的,实用、方便、美观是这门艺术的特点。木刻画从盛唐皇亲贵胄们刻印佛经开始流行,到宋元明清已经在大众生活中广泛使用,年画便是其中之一。要唤醒更多的人,甚至不识字的人,木刻画是最有视觉冲击感和传播效率的途径。《鲁迅全集》中提到,“当革命之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在那个绝大多数人都熟睡、装睡的年代,鲁迅先生的笔一刀、一刀刻出封建社会底层的苦、昧、痴、迷、恶。对人性的自照和拷问,流露出他对这个民族毫无保留的情感——既有金刚怒目的冷,也有菩萨低眉的温。
印象最深的,当属文集中几处对夜晚的描写,仿佛映射着黎明前那至暗时刻——先醒的人闷得窒息,熟睡的人感到离奇,半睡半醒的人莫名而不安,至于那些装睡的人最终也只散发着遗老的气味罢了。
以下当作读书笔记摘抄下来:
夜晚一,“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里呜呜地叫”。(《明天》)
夜晚二,“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药》)
夜晚三,“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稍去。”。(《故乡》)
夜晚四,“这一夜没有月,未庄在黑暗里很寂静,寂静到像羲皇时候一般太平。”(《阿Q正传》)
夜晚五,“他突然仰面向天,月亮已向西高峰这方面隐去,远想离城三十五里的西高峰正在眼前,朝笏一般黑魆魆的挺立着,周围便放出浩大闪烁的白光来。”(《白光》)
除了批判力,文集中也有几篇是先生对童年岁月的怀念。《社戏》、《故乡》里农村淳朴的民风、母亲外婆的慈爱、孩童伙伴们的纯真、乡人们饱经生活压榨后的麻木,又或是《一件小事》里,对车夫良知的发现和敬佩,更是坦诚地将自己也比小了下去。
“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简单几笔,已经将态度的转变、良知的传递、善念的感化,神圣而抽象的思想活动体现得淋漓尽致。
2.声音之美
“中国戏是大敲,大叫,大跳,使看客头昏脑眩,很不适于剧场,但若在野外散漫的所在,远远的看起来,也自有他的风致。”(《社戏》)
这一点勾起了我有关听戏的零星记忆,然后思绪再弥漫开,便在记忆里搜寻那些远处的声音。这恐怕也是先生的文章能量巨大之处,能挖掘人内心的美,不论在心里藏得多深、多久。
我对戏曲没有研究,只能接受艺术对普通大众的那点慷慨。大约是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幼儿园老师带着我们去看秦腔皮影戏。老师们安顿妥孩子们坐在长板凳上,便滋滋有味地将目光投注给了小小的戏台,时而余光瞥一眼我们,示意不要取闹。我们根本不知道唱得什么,白布后面大灯泡照着的几个灯影子晃来晃去,灯底下几个中年老汉,敲的、打的、拉的、吼的,气势方面很到位,十里八外的人们想必能听到。那个下午似乎比平时漫长,耳朵里全是老汉的秦腔吼、板胡的扭转和猝不及防的铜锣敲。台下卖棉花糖和粽子的小摊儿让我们几个惦记好几天,直到后来我们去吃了一次才勉强忘却。
后来上小学了,夏夜里,离我们厂的家属院不远的村里大队公社有时请外地的戏班来唱。夜色渐浓,院子里纳凉的人们都回了,玩耍的孩子们也都散去。院子慢慢静了下来,河里的蛙声倒显得热闹起来,角落里的蛐蛐也吵起来。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仲夏夜之梦的序曲,从容不迫的开始演奏,我感觉这时候听觉似乎敏锐了许多,就像屋顶的电视天线在接收着黑夜给予我的神秘乐章。我更仔细地去听远处,村里唱戏的秦腔吼和板胡声还在,从远处隐隐约约地飘过来。这声音,打开了我的想象,那戏台是怎样的烛灯闪亮,戏场里又留着几个明日不想去地里的懒汉,也或许同班同学也在戏台帷幕后面跑来跑去。。。。黑色盖住了白天的世界,留出一片天与地让我和这声音来邂逅。
高中时每晚读完功课躺在床上的一霎那,准时听到远处铁路上传来的火车鸣笛声。火车是开向远方的,而那时攻读也是为了考上远方的大学,所以那个声音仿佛就是远方的召唤,是高考冲锋的号角让人对远方多了那么一份期待和憧憬。
声音的魅力,或许是要距离来衬托的,在静谧里参的。当夜晚安详地静下来,总要有几个声音来点缀这片星空和大地,那若干年后勾起很多人乡愁的声音大概如此。
大师的作品是要反复品读的,单单一次读后感和作品本身传递的能量是不对称的,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空,读的感悟也不尽相同。新文化运动时期,是需要去抨击旧封建制度的糟粕,新青年们读过之后可能像是被当头一棒,也可能是心里填满了反殖民反封建的口号,决然、义然!然而,这些距离我们终究是远了的。身处在社会主义新时代,安居乐业、社会稳定发展,这值得庆幸,也是当年新青年们探求和渴望的。由此说来,现在读《呐喊》能接收到的能量是要大打折扣的。不过,我将它作为文学佳作来欣赏,那份宝贵的价值却并不在意过去了多少个春秋,始终是持久鲜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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