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须宇宁
记者
须宇宁
编辑
樊英泽
排版
蒋诗音
责编
孟娜
旧书店
记者来到店里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店主张强坐在凳子上和一个老先生聊天，大排的书籍几乎把张强团团围住，几个读者弯腰挑着书，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已经持续了二十年。
复旦旧书店，总会有人把他当作是复旦大学校内的书店，其实不然。复旦旧书店的前身，是中国科技图书公司，也是张强早些年工作的地方，他白天在书店上班，晚上去路边摆地摊卖旧书。后来公司的生意日渐低迷，张强向老板要了公司的一块地方，把地摊上的生意搬到了店内来。公司倒了，旧书店却被张强坚持做了下来。逐渐有了些名气，坊间口耳相传时，总称他是“复旦边上的旧书店”。长此以往，这个名字就被保留了下来。
书店隐藏在二楼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周围是菜市场熟食店的市井和五角场大学路商圈的喧闹，他只在路边挂了一个有些陈旧的招牌：“复旦旧书店，为读者找书，为书找读者。”张强没有考虑过要换个大一点的门面：“愿意读书愿意来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找来的，而那些不喜欢的人，你把他强按在这里，他是三分钟也呆不住的。”颇有些隐士的风范。
店内，书占满了各个角落，走起路来都得瞻前顾后，小心着不要撞翻了哪一堆书。角落里摆着三两个塑料板凳，供逛累了的读者歇脚。大学路上网红书店很多，各具特色，但基础风格大抵相似，颇有设计感的书架，舒服的凳子，宽敞明亮的大厅，还有出售的很贵的茶饮。这都与复旦旧书店的风格大相径庭。在这一问题上，张强有他固执的坚持：“我一直觉得书店就要有书店的样子，茶饮可以，如果我有足够大的地方，我可能会免费提供给读者。他是一个附属的东西，是衍生品。如果说书店完全是靠这些东西来吸引读者，那就有些主次不分了。”
在这里选书很慢，因为书都是随机摆放的，带着目标进来找书的读者往往会失望，而随便逛逛，却总能在某个拐角收获意外的惊喜。
“有些功利化”，张强这样形容现在的社会，“不要只读那些有用的书，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因此店里的书没有分类，一方面是因为旧书太多、工作繁杂，另一方面，张强希望读者可以收获找到“意外之喜”的乐趣。
复旦旧书店在孔夫子网上还设有一家网店，但他更希望读者可以到实体店来买书，因此实体店内书的定价会比网店便宜，“去网上淘书，你往往会带着目的性去搜索，但实体店就不一样。”当读者走进了这样一个环境里，走走看看，翻开几本书，自然而然的，也就静下心来了。这份闹市中的宁静，是他最想带给读者的东西。
（书店藏身的角落）
书店也有自信的资本：“我的书店的定价，在整个上海，可以说都是走低的。因为我收书的来源多。”甚至会有一些旧书店直接将这里当做批发书的来源，这也足以说明了张强的定价之低。整个上海市，乃至周边的苏州、杭州都是张强收书的范围。
为什么大家都选择让张强来收书？在各类社交媒体上的走红是其中的一个原因，“网红书店”的名头带来的流量让复旦旧书店的辐射范围从周边小区向整个上海市扩展开来，打开大众点评、小红书搜索旧书店，复旦旧书网往往位居榜首，这让他成了读者们处理旧书的首选。
而另一个更为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真诚。爱书人之间心意相通。“像去好多学者家收书的时候，比如说他一屋的书因为某些原因要全部卖掉，那时候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很高兴，(不会)说：我现在要赚钱了。那种感觉是难以言表的怅然若失。我也是个爱书人，特别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因此每逢这样的情况，张强就会不知不觉地把价格相对高一点：“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他说。将心比心，久而久之，张强的名声也就传开了。收书的价格给的高，因此收到的书多，卖书的价格低，因此买的人也多。量的流通，弥补了一部分价格上的损失，达成了三方的共赢。
十几年前这条路上书店繁多，甚至被人称作为书店一条街，后来因为行情、经济、疫情，一些书店接连地倒闭，现在只剩下这家旧书店和他斜对角的一家教辅书店。
“有想过某一天这家店也会倒闭吗？”
“有啊，不过我想，就算实体店倒闭了，靠网店我还能坚持个十年八年。”
“反正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和书是离不开了。”
（书店内景）
爱书人
与书结缘，还是要归功于张强的家庭。他出生在一个爱书的家庭里。“你们可能都没见过，是那种往上拉的大木箱。”大木箱里装满了书，家里存着两三箱。那时候还没装电灯，就点上煤油灯，得空的时候，父母、哥哥姐姐就会坐在灯旁看书。自然而然的，张强被这种氛围影响，爱上了读书。他第一本读的书叫《薛刚反唐》，这是一本评书类的书，“读起来很热闹，又通俗易懂，一下子就读进去了”。通过这本书，他领会到了读书的乐趣。“我那时候读一张报纸，可以把广告一起读完。”到了初中，身边可以借到的书，张强基本上都已经读过一遍了。
后来到了上海找工作，他走在国联路上时，发现好多学生毕业了以后，就会把书当成废品卖掉，或者是直接丢掉。出于对书的喜爱，开始时张强会从他们手里买来两三本自己看看，后来觉得“我喜欢的书肯定也会有其他人喜欢看，这就是市场啊。”于是他开始批量地从学生手里收购旧书，在国联路这里摆地摊，生意越做越大，收书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慢慢地，就从原来的小地摊变成了现在的复旦旧书店。
现在妻子每天九点半到店里，张强十一点到，有时候会回家吃个中饭，晚上去各个地方收书，当被问到有什么别的爱好时，张强表示:“看看电视，看看新闻，（除了读书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把一本书从一个学者手里收进来，转移到另一个读者手里去。”他每天都在和书打交道，收书，卖书，将爱好建成了乐园。
有时候收到珍贵的书，也会舍不得卖出去，“有一次收到一套晚清时候的书，叫《配文韵府》，是一套辞典类的书，很珍贵，当时的定价是一万五人民币。”后来是一个日本东京大学的老师专程过来买下了这本书。但比起不舍的情感，更多的是为书找好的归宿，发挥最大价值的欣慰。“为书找读者，为读者找书。”这是张强最希望旧书店能做到的事情。
（复旦旧书店的招牌）
经营书店久了，读者们每天来来去去，总会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爱书人们。
大约两年前，张强遇到过一个初中生。他在旧书店买了一套很贵的书，在大约一个月以后，又以低价将书回卖给了旧书店，他认为这套书太好了，应该与更多的人一起分享。“他还只是一个初中生，着实感动到我了。”
复旦的郭教授，已经快要一百岁了，腿脚不是很利索。从张强摆摊开始，就一直去他那儿买书，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念叨了很久要来书店坐坐，前几天终于是请保姆把他搀了过来，翻了一会儿书，聊了一会儿天。
墙上的书法作品，是一个老教师提的。从学校到教授的家，一定会经过旧书店，有时候他和太太出来散步，路过这里时，太太去楼下菜场买菜，他就上楼来翻两页书，一边看书一边和店主聊天，十几分钟以后呢，他的太太就会在楼下喊他下去。老师一边答应着“下去了下去了”，一边不停地翻书，每次都要等太太上来把他拽走。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周都要上演。他说自己“新书店可以不去，旧书店是每天都想来。”
（有福读书）
对于旧书店未来的规划，张强希望他大一些，整洁一些，设一个给读者们的茶水间，有可以让老学者们来办讲座的地方。中间空出一列来放两个展示柜，放一些木刻本，签赠本这类不太容易见到的书。
“这样每个进来的人都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