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蔡星卓1
整个摄影节的展厅中,PushpamalaN.大概人群中比较显眼的一位。在厦门停留的每一天,都能见她身着不同样式的印度服饰穿梭在场馆各处。自20世纪90年代起开始用照片和视频进行艺术探索,这名印度女艺术家以强烈的女权主义而闻名,被许多人称为“印度当代艺术中最具娱乐性、最反传统的艺术家”,不过在中国鲜有参与展览。
你很难将这样一个女人和一个害羞的女孩形象联系到一起。在年的一篇个人博客中,Pushpamala曾提到过童年时候的自己——“极度害羞和胆小”。当她面对着并不熟悉印度摄影的中国观众介绍自己的作品时,可以感受到来自这位六十三岁女艺术家的成熟与自信。在逐一回答记者提问时,她偶尔闪动着顽皮目光的双眼,但你也并不会忽略,她不停摩挲着笔记本页角直到它不自觉卷起的手指。
摄影节的对谈活动上,PushapamalaN.在介绍自己过往的作品。作为年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回眸印度摄影:从殖民到当代》展览的一个组成部分,Pushpamala的两组作品(分别选自《本土类型》和《人种学系列》)被用一面墙展示出来,作为对于殖民时期摄影作品的回应。它们在视觉上最大的共性,是其中的女性形象均由Pushpamala本人扮演。画面中,她一会儿像早期殖民作品中的印度人那样被仪器衡量,一会儿又扮作拉克希米(Lakshmi,一位印度教女神)。
早期雕塑中的女性形象
“我选择雕塑是因为它的实体性:它的制作需要完全的实体参与。作为一名女性,我来自一个典型的婆罗门家庭,在那里,体力劳动受到轻视。我很着迷于把手伸进潮湿的泥土里,去感受操作不同工具和学习技术流程的新奇刺激。在每一个阶段都必须立即做出实际的决定,用智慧和双手解决问题。”
年,Pushpamala第一次做石膏半身像,那时她尚虚弱且没有自信。依据当时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需要的不是一个“殉道者或牺牲者的女性形象,而是一个坚强、完整、直视世界的人”。随着雕塑的成形,她也在成形。最终,那些“大胆无畏、充满成熟的性感”的雕塑被创作出来,腹部与背部均有隆起,这也同样来自她儿时对女性身体的记忆——彼时,Pushpamala的母亲和阿姨们穿着的纱丽上衣之下,胖乎乎的胳膊和柔软的皮肤。
女人的身体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在Pushpamala自己的描述之中,人的身体,尤其是女人的身体,既熟悉又超然。“对身体的爱,由身体而来的乐趣——女人的身体——不是作为一个完美、魅力的物体或是一个被展示的对象,而是带着一种愉悦的好奇心,把它看作一个人自己拥有的东西,一种对物质存在的喜悦。”去神秘化赋予了女性形式人性的平淡,对身体各部分的观察,便由此变成了像茄子的胸部,像葫芦的胳膊,像西瓜的大腿……与光滑皮肤同时出现的,也有干裂的嘴唇。
PushpamalaN.,克莱尔·阿尼。托达人-26,来自系列《民族志》,,深褐色银色明胶印花。图片由艺术家印度MAP博物馆提供。Pushpamala童年与作为女孩和女人的结束,也是在年。那时,她的母亲去世,而那正是她与古老的堪那达文化(Kannadaculture)与传统之间最牢固的纽带。带着“一种可怕的怀旧情绪”,旧时的家庭快照和童年肖像又重新出现于她的视野。在那些旧照片里,年,回到学校攻读硕士的她开始钻研利用赤陶土和木刻进行创作。在她那时的作品之中,童年、青少年与年轻的女性形象成为她对于童年和成长思考的结果。而这样的思考结果,在后来其摄影与视频作品中被深化与延展。
从雕塑到摄影:与扮演有关,与扮演无关
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期间,Pushpamala曾在雕塑上进行了许多实验性的探索,进行了大约十年的雕塑创作。在她随即休学的一年间,她又将兴趣转向了平面媒介,开始尝试绘画与木刻版画。90年代中期,她开始尝试用摄影和视频进行创作,创造出各种自我扮演的场景(并通过tableaux和photo-romances的形式呈现出来)。
Pushpamala的摄影作品常被人与辛迪·舍曼(CindySherman)的作品相提并论,二者都建立在“扮演”的基础之上。而Pushpamala扮演行为的背后,似乎可以看到其童年记忆与文化背景的双重影响。印度文化土壤的特殊性很难被忽略——在一个为了庆祝甘地诞辰而全民扮作甘地的国度里,你很难想象什么是这里的人们所不能扮演的。
PushpamalaN.,克莱尔·阿尼,《吉祥天女》,出自《本土类型》系列,年-年,彩色合剂冲印。图片由艺术家印度MAP博物馆提供。“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幻想是想象爬到另一个人的皮肤之下,一个不同于我的人。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看起来不同,世界就会不同。”家庭生活中,家庭成员也许对她产生过影响,但她否认自己的创作形式与作为业余演员的母亲有过分的相似性。在博客中她曾写道:“在从前的家庭相片之中,我的母亲和各个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出现——母亲有时穿着男性服装,哥哥则扮作女孩,身上也有那种模仿的乐趣,在某一段时间假装成为另一个人的乐趣。通过扮演角色,一个人不可避免地可以同时成为自己,也可以同时体验到成为别人的事实,从而摆脱这种不可避免的界线。”
对模仿与伪装的热爱,与Pushpamala渴望超越自我,打破过去、个性、处境的束缚,拥抱一切经验有关。雕塑曾让她找到自我,但同时,她也想“失去自我,在同一时刻成为自己与其他人”。
创作、女性与本土化
“我想表达什么呢?记录当代印度人的生活经历,定义它,或者呈现它——从这个意义上说,‘本土化’一直让我感兴趣,不是为了复兴一些辉煌的过去,而是为了谈论此时此地。在每一个层面上,我都试图探索不同的资源,试图找到合适的语言;使用各种参考,来堆砌意义的复杂性。民间艺术、原始的印度绘画和雕塑、西方艺术、流行和媚俗的形式,招牌、广告......我所遇到的所有视觉信息,都融入了我的作品之中。”
Pushpamala生于印度卡纳塔克邦的班加罗尔(Bangalore),至今仍生活在那里。童年时候,她与家人住在如洞穴一般宽敞的老房子中,那是一个在清晨可以听到人们翻炒肉酱和米饭的声音,或者是干辣椒被捣碎声音的地方。
Pushpamala最早时候的记忆,在她后来的描述中,拥有十分细腻的细节:穿着衬裙坐在台阶上的自己,被阳光温暖着的裸露的胳膊和腿,和突然被猴子抢走的剥了皮的句子……“星期天的早上,长又厚的头发被涂上油,然后用藤金合欢(Shikakai,一种植物)使劲擦洗,然后我的妈妈会用熏香的烟把我的头发弄干——将湿头发摊在一个翻到的篮子上,下面点着熏香。”剩下的时候,你会看到幼年的Pushpamala在安静而有序的房间之中狂奔着、尖叫着,或者砰砰地走下木楼梯。
在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看来,这些记忆相当“印度”,丰富的细节支撑着印度文化中独特的部分。这些童年的细节对于她的影响,也许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当她做吃着香蕉的女孩,或是抽着比迪烟的男人,抑或一只给自己瘙痒的狗的雕塑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我想要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它们构成了回忆与幸福。平凡而短暂的行为,同时也是永恒而普遍的。”
“本土化”以及对于女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