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见不平一声吼，
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一首《好汉歌》荡气回肠，唱出了水泊梁山好汉们的忠肝义胆、豪放直爽、行侠仗义的英雄气概。行者武松便是这一众英雄中极为出色的一位，他位居梁山好汉第十四位，可谓《水浒传》中着墨最多的好汉之一。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文学评论家金圣叹评武松乃“天人者”，为水浒传第一人，非常出众。明末清初文人画家陈洪绶在《水浒叶子》中给武松的评词为“伸大义，斩嫂头，啾啾鬼哭鸳鸯楼”，他甚至将自己的命运借脱于武松，表现自己的民族情感和艺术情。如此一位被世人传颂的英雄人物，当他杀嫂后投案被发配孟州，行至十字坡时，会有何种表现，又会发生何事呢？且看周东申先生的这件《十字坡酒坊》木刻版画作品。仔细赏读之后，你定会感叹被评为“水浒第一人”乃当之无愧也。
《十字坡酒坊》10cm×10cm年
《水浒传》第二十七回，描写的是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的故事，和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的情景。吃酒间，孙二娘眼中的这条大汉是块肥大的“黄牛肉”，便赤膊上阵去搬武松。聪明机智、力大无比的武松顺势将孙二娘剪翻在地，痛得孙二娘嚎叫如杀猪一般。曾有人问我为什么把孙二娘画得那么赤裸？我说《水浒传》中是这样描述的。——周东申
周东申先生的这件作品表现了武松被发配孟州道上，行至十字坡酒坊，戏弄母夜叉孙二娘的故事情节。该作品的圆形构图形式，这在周老的作品中颇为罕见。周老以场面渲染进行刻画，画面叙事顺序由左至右，将“公人被孙二娘的毒酒毒倒”，“店小二拖扯不动武松”，“孙二娘赤膊提将武松反被武松擒拿”，“张青担柴而归救下孙二娘”这四个镜头集中于一个画面之中，使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矛盾焦点更为集中。人物位置经营和画面黑白关系处理等皆非常巧妙，周老在10cm见方的版面上，精细地刻画出六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而且人物的表情、动作、形态刻画自然到位，人物之间的位置安排和彼此呼应都恰到好处，黑白关系处理完美无缺，实为难得的精品。周老的这件作品是对《水浒传》小说的阐释，但并非附庸小说文本，已远超插图的性质，是具有独立性、创新性的艺术作品。周老通过突出武松和孙二娘的形象，歌颂与赞美了武松“胆识一流、精明过人、武艺高强、仗义衷肠”的英雄形象。下面将通过分解四个镜头画面的方式，逐一向大家解析故事内容和艺术表现手法。——云沙西河
一、胆识一流：明知是黑店，偏要从此过
“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这是江湖上对十字坡的传言，令很多人都闻风丧胆。而武松明知前方可能是一家黑店，却偏偏同公人一道入店喝酒歇脚。原文中对此这般提及：“武松道：‘你们且休坐了，赶下岭去，寻买些酒肉吃。’两个公人道：‘也说得是。’三个人奔过岭来，只一望时，见远远地土坡下约有十数间草屋，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武松见了，把手指道：‘兀那里不有个酒店！’三个人奔下岭来，山冈边见个樵夫挑一担柴过来。武松叫道：‘汉子，借问这里地名叫做甚么去处？’樵夫道：‘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武松问了，自和两个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边看时，……”此处足见武松丝毫不曾迟疑地带着两位公人去十字坡酒坊的。如果联系到后面的情节，就更加一目了然了。“武松取一个拍开看了，叫道：‘酒家，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武松道：‘我从来走江湖上，多听得人说道：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武松真可谓胆识一流！
《十字坡酒坊》局部1
周老显然是在熟读水浒故事的基础上，创作和刻画了《十字坡酒坊》这件作品中。他用四分之一的画面交待了武松与两位公人进店初期发生的故事，为武松戏弄孙二娘埋下了伏笔。《水浒传》原文对这一故事情节进行了如此描述：“……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间搭膊，脱下布衫。两个公人道：‘这里又没人看见，我们倒担些利害，且与你除了这枷，快活吃两碗酒。’便与武松揭开了封皮，除了枷来，放在桌子底下。都脱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边窗槛上。”因此，周老在作品中展现了周老用写实的手法、准确的造型、恰到好处的黑白关系、坚实有力的轮廓线、细密排线形成的灰色调等，生动地刻画了武松与公人赤裸上身的形象，而且武松手上的枷锁已被除掉，完全看不出他是罪人之神。进而，从侧面展现出武松与公人的关系颇好，体现出武松是一位侠义忠肠、有血性的英雄，深得押解他的公人尊重。——云沙西河
二、精明过人：佯装中招，引蛇出洞
金圣叹评武松为水浒传第一人，说他“具有吴用之捷，石秀之警”，这是对武松机警与精明特点的认可。再对比鲁智深曾差点被母夜叉孙二娘宰杀成为馒头馅的例子，可见武松确实精明过人。小说原文对这一段故事情节描述得颇为精彩，先是用话语激怒孙二娘，然后故意要喝烫后的烈酒，从而给孙二娘下药的机会，最后武松趁孙二娘不备将酒偷偷倒掉。这一连环计用得着实漂亮。周老对这一情节的刻画，主要通过倒地的公人以及两位店小二的形象来展现。倒地的公人交待了酒被下了药，两位店小二形象的出现为后文武松制服孙二娘做了铺垫。通过表现一位公人躺倒在地，右手捂住头的形象，以及摔掉在地的酒碗和酒壶，交待了孙二娘在酒中下了药，十字坡酒坊确为黑点无疑。而武松却不仅没有被毒酒所迷倒，还能打败孙二娘，可见武松使了“佯装中招，引蛇出洞”的计谋，假装喝了毒酒，为的是揭露孙二娘越货杀人的罪行。
《十字坡酒坊》局部2
《十字坡酒坊》局部3
周老对公人及店小二形象的刻画，通过细节化的方式进行。首先通过人物的体态及动作加以展开，其次通过服饰打扮等展现人物的身份特征，再次不同线条的表现、不同刀法的使用、不同黑白关系的处理进行人物塑造和表现。周东申先生深谙其中的奥妙，将人物表现得栩栩如生，故事情节展现得十分巧妙。——云沙西河三、武艺高强：请君入瓮，一招制敌
之所以武松能够明知是一家黑店还会进去，除了胆识一流、精明过人之外，很重要的一点是武松武艺高强，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认为对付孙二娘轻而易举。因此，他在设计让孙二娘现出原形，佯装被酒迷晕，两个小二无法将拖动自己，而孙二娘亲自赤膊来提将之后，就势抱住孙二娘，犹如拎起一只小鸡一样便让孙二娘高呼“好汉饶命”。原文描写极为精彩：“便叫：‘小二，小三，快出来！’只见里面跳出两个蠢汉来，先把两个公人扛了进去。……这两个汉子扛抬武松，那里扛得动？直挺挺在地下，却似有千百斤重的。那妇人看了，见这两个蠢汉拖扯不动，喝在一边说道：‘你这鸟男女，只会吃饭吃酒，全没些用，直要老娘亲自动手！……。’那妇人一头说，一面先脱去绿纱衫儿，解下了红身裙子，赤膊着便来把武松轻轻提将起来。武松就势抱住那妇人，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当胸前搂住。却把两只腿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那妇人杀猪也似叫将起来。那两个汉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声，惊的呆了。那妇人被按压在地上，只叫道：‘好汉饶我！’那里敢挣扎。”
《十字坡酒坊》局部4
对于这一情节的表现，周老着墨最多，也是整个作品中的主体内容。展现了一个极具孕育性的时刻，将武松拘将两手欲搂孙二娘前胸，左腿微曲、右腿前伸压在孙二娘身上，而孙二娘赤裸上身被压在地、右手紧抓武松左手前臂、伸长脖子、仰面如杀猪一般呼叫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这二人的眼神、表情、动作、形态的刻画既到位又生动传神，极富创作力和想象力，吸引观众的目光凝视于此，为画面内容的理解、故事情节的表现做好铺垫。周老以强烈的黑白对比，表现了武松和孙二娘的形象。武松赤裸的上半身为白色或灰色调，穿着裤子的下半身为黑色或灰色，突出展现了武松强壮的身躯和肌肉，暗示两个店小二无法搬动他以及轻而易举制服孙二娘的原因之一；孙二娘赤裸的上半身亦以白色为主，下半身的裙装以黑色为主，黑白对比强烈，加之掉在地上的头花，共同突出了母夜叉孙二娘的性格特点、身份特征。陈洪绶在《水浒叶子》中对孙二娘的评词是“杀人为市天下趋之以为利”。——云沙西河四、侠义衷肠：路遇张青，桃园结义
该作品共计刻画了六个人物，分别是武松、孙二娘、店小二、店小三、公人和张青。而张青在《水浒传》第二十七回“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中是最后一位出现的，周老对其出场的安排顺序亦如此。周老对张青的描绘和刻画颇忠实于原文：“只见门前一人挑一担柴，歇在门首，望见武松按倒那妇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将进来叫道：‘好汉息怒！且饶恕了，小人自有话说。’”
《十字坡酒坊》局部5
作品中，张青的形象位于圆形画面的左上角，周老刻画了其头扎毛巾、身挑一担柴、左手那大刀、右手扶额的正侧面全身像，从表情、动作、武器、装扮等可见其性格和身份特征。陈洪绶在《水浒叶子》中对张青的评词是“唐卫士，烈烟死，庙貌而祀，一羊一豕。”画面中虽没有直接表现张青与武松桃园结义的场面，但已做出了暗示和铺垫。这也是绘画图像与小说文本之间的不同，图像更重人物的刻画和表现，以及对孕育性时刻的呈现，从而起到承上启下，引出前后文的作用。——云沙西河“麻翻打虎人，馒头要发酵。谁知真英雄，却会恶取笑。牛肉卖不成，反做杀猪叫！”这是《水浒传》中对武松十字坡戏耍孙二娘情节的高度概括。周东申先生通俗易懂地向我们展现了一位胆识一流、精明过人、武艺高强、行侠仗义的英雄形象，令人在欣赏精美画面的同时，不禁深深敬佩武松。而武松绰号行者，后来却又在征方腊后选择出家，原因有三：一是其被断臂，二是他看透了世俗，三是奸臣依旧活着。如此英雄气短，不可谓不悲哉憾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