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错字连篇到精良制作,京城百年戏单的鱼龙

如今,无论是看戏曲还是欣赏话剧,许多人都习惯在入场前拿一份演出剧目的说明书,以便全面地了解演出信息。这些说明书有单页的,也有多页成册的,不但介绍当天演出什么剧目,而且还有剧情介绍、主创及主演的剧装或便装照片,有的戏曲剧团新编剧目还会有唱词摘要介绍。这些便携而精致的说明书,让观众得以充分利用开演前的等待时间,更成为许多戏迷收集的“纪念品”。

这些说明书,就是百年前的“戏单”或“戏报”,悄然记录着中国戏曲的生动细节。说起戏单的发展变化,既有历史也有故事,且听笔者道来。

宫中戏与堂会戏:制作精良“点戏”开锣

清朝康熙年间,已经出现“戏单”了。在古典名著《红楼梦》的第十一回中,就有相关描述。这一天是宁国府贾敬的生日,贾珍等请了戏班在天香楼上演戏,凤姐因去探望秦可卿的病,刚刚来到,贾珍的妻子尤氏叫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说道:“亲家太太和太太们在这里,我如何敢点。”邢夫人王夫人说道:“我们和亲家太太都点了好几出了,你点两出好的我们听。”于是凤姐儿就点了《还魂》和《弹词》两出戏。这有点不对头呀,寿宴怎么点了两折悲情折子戏——《还魂》里的杜丽娘为情而生、为情而死,而《弹词》里的唐玄宗,为了与杨贵妃的爱情,几乎丢了天下。原来,作者在这里做此设计,是预示着贾府多人以后为情而伤。

文中提到的“戏单”,或者说“戏折子”,可与现在的说明书大有不同。这些戏折子都是什么样呢?一般来说都是纸质的,一页一页折叠起来,也有的戏折子是绢制或布制的,不管绢制、布质、纸质,都是制作精良,装帧考究,上面用毛笔小楷书写,恭恭敬敬地把戏目写在上面。在《中国戏曲志》一书中,描写了谭鑫培为班主的同庆班的戏折子:“戏折长23厘米,宽14厘米,厚3厘米,戏折全长厘米,封面木板上刻‘同庆班’三字,封底木板上刻‘一品当朝’。折页为布制,刷铜油。所列剧目用红油书写。戏折内记四个字的剧目个,三个字的剧目个,两个字的剧目20个,共个剧目。”

佚名《庆寿图》中央美术学院藏

当时清宫里演戏有没有“戏单”呢?有,也用的是戏折子,清康熙帝特别喜欢昆、弋腔,还特别成立了由大太监负责的南府,宫内要演戏之前,南府以及以后的昇平署都要准备个戏折子,在这个戏折子上写上多少出戏目或曲目的名称,以供当时听戏的皇上或后妃了解今天都准备了哪些戏和曲?南府或昇平署的总管太监,在事前都要和宫里面的“内学”和“外学”的名伶了解情况,比如他们都会哪些拿手剧目、曲目,然后才能写在戏折子上,呈现在诸贵人面前。皇上或后妃想看什么,就在戏折子的戏目或曲目上,用朱砂笔点点或打个对钩,南府、昇平署的负责太监就去准备了。

宫廷内如此,那贵冑富豪家办堂会演戏用什么说明书呢?也用戏折子,而且场面很有戏剧性。参加演出的戏班的领班人,要戴上红缨帽,向主办堂会的主人打千(满族男子下对上通行的一种礼节。流行于清代。其姿势为屈左膝,垂右手,上体稍向前俯),打开戏折子请主人点出戏,然后才能开锣,戏才一出一出地演下去。堂会戏与宫中演戏不同的地方在于,堂会戏的戏目基本上是根据本次堂会的主题,提前商量好了的,或是红事、或是白事,基本上都是些必有剧目。比如庆寿,戏折上必有《百寿图》《长生乐》《长寿星》等,如果是升迁,戏折上必有《天官赐福》《喜荣归》《满床笏》等,而如果是白事,那就要点《柴桑关》《卧龙吊孝》《祭长江》不可了。

民间戏单:小纸条大海报张贴派发花样多

相对于贵族阶层,老百姓看戏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年后,皮黄戏兴起,老百姓到茶园去听戏,很想知道今天演的什么戏、是哪个名伶演的。当时班社很多,也迫切希望能够吸引观众。于是,民间戏单诞生了。

一开始,民间戏单是很简单的。一种是文字型的,也有好几种,一种宽约一寸、长约三四寸,像两个火柴盒并排大小,上面只是简单的列出戏目及其顺序,不列演员姓名文字,从右至左竖写横排,是用自制的木活子印在黄色纸条上的。另外一种戏单尺寸比前一种大,“高一寸余,宽三四寸之小红纸条,上写明本日所演戏名”,是用墨笔写的。这两种戏单都是由后台人制作并出售的。从现存的早期戏单上看,黄色纸条上每种列出剧目9至10出,大轴的前面加上钱形标记。后一种用墨笔写的书法极为拙劣,通篇到处都是错字别字,已经不是木刻,而是活字,但印制也很粗糙。现存最早的京剧老戏单,为光绪十九年到光绪二十三年(至年)由汪桂芬领衔的“京都永生名班”在上海天仪茶园演出时,所用红纸木印的戏单。像这种戏单有木印的,也有手写和石印的。除了用红纸外,还用黄纸、绿纸、粉纸等等。

早期民间戏单

再有一种属于海报性质的戏单,是由班社的人写在大红梅纸上,一般只写戏名,不写演员的名字,如果要写也是很简单的。但那些常看戏的老观众,看到就知道是由哪位演员来演出。比如三庆班的剧目是《伍子胥》,下面写“四箴堂”,观众们就知道是大老板程长庚来演。四喜班的演出,只要写上“景和堂”,下面写上“盘丝洞”,老观众就明白是梅巧玲演了。最初写这种戏单的人也没多少文化,就是茶园里面的茶房或者班社里面有点文化的职员,或是班社中管事的人,所以写得相当简单。

哈尔飞戏院戏单

随着班社竞争的加剧,有的班社开始注意宣传手段了,就出现了专门写戏报的人。他们会把用红梅纸写好了的戏报贴在茶园的大墙上,这种专门负责贴戏报的人被称为“刷报子”的。还有一种人,一般会在戏院周边的繁华地段,比如前门商业街上、各大会馆附近、甚至在八大胡同内守候,一旦看见那些衣着鲜亮整齐的人,直接把戏报递到人家手里,这个叫“撒报子”的。这些戏单并非白送,是需要花钱买的,但非常便宜,也就是一个铜子儿或者是两个铜子儿的事儿。还有一种宣传的手段,那就是用实物道具。比如说谭鑫培今天要演《碰碑》,那就在茶园门前摆上石碑道具,如果在门外摆上一个亭子,那就是要演《御碑亭》,摆上一杆大头枪,再摆上两个车旗,这是要演《挑华车》了。以此类推,演什么戏摆什么戏的专用道具,这有个名儿叫做“摆门”。

红纸戏单

新型戏单:上报纸出专刊规范讲究还免费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海部分茶园或戏院开始将预演的剧目刊登在报纸上。这种新风尚很快就传到北方,像北京的《京报》《益世报》《顺天时报》等各大报纸,都纷纷刊登了茶园或戏院的演出消息。接着上海又出现了一种册页的戏单,上海成名的大艺术家,如周信芳、冯子和等,推出了类似一本小画册的专刊。在这专刊中有剧目、主要演员和剧目中主要唱段等的介绍,除此之外还会刊登主要演员的剧照和便装照。后来,一些北京的知名演员,如四大名旦、马连良等名家去上海演出时,也都会做这种专刊。

新中国成立后,当时的中国京剧院出版了新型的戏单,这种戏单在印刷和用纸上都非常规范讲究,不但每出戏的内容有所介绍,而且演员也不再分主要演员、次要演员,只要是扮演的角色,在戏单上都要有所表现。中国京剧院还对戏单不再另收费,一般就放在剧场的椅子下面的布兜内。从此以后,各个剧团也都仿效做出很讲究的戏单,并改名为“说明书”。

老戏单是一种戏曲文化,也是一种资料的收集,不但记录了戏单的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过程,从木刻、石刻、铅字印刷到彩色胶印的技术进步,同时也成为一笔宝贵的文化财产。京剧老戏单经过上百年的积累,不仅是历史的见证,也是研究戏剧史的重要文献,一些老演员失传的剧目,在这些老戏单中都有明确的记载,它们是研究京剧史、戏曲史的重要补充文献。

如今,除去图书馆和戏曲研究院等公家单位搜集出版老戏单之外,私人收集也很多,如杜广沛、杨蒲生以及九旬高龄的钮二可诸先生,他们终其一生收集老戏单,为戏剧史的书写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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